文|段春娟
同学阿菊,大学毕业来济南,就住在大明湖附近。
30余年了,对大明湖的发展变迁都看在眼里、记在心里。
她曾跟我说,小东湖东侧那片绿化带原是一条南北路,有门头房,车水马龙;曾巩的香樟木雕像起初不在汇波楼上,而是在北水门附近的南丰祠内;北极阁门前又高又陡的阶梯中间的大理石分隔带——孩子们喜欢在上面滑滑梯,无数小朋友的屁股加在一起真够厉害,大理石面被磨得锃光瓦亮不说,还磨出了两道很深的凹槽——原来是没有栏杆的,如今装上了。“滑梯”那么陡,从安全角度,装上扶栏是对的,否则一下子从顶滑到尾,滑得痛快,也难免磕磕碰碰。阿菊对大明湖的草木也熟悉,哪里长了棵大树,什么树开花了等等,都知道。
而我,虽曾隔三差五来,都是带着小孩玩,也没形成什么连贯清晰的印象,每次都如初见。
6月21日,周六。阿菊前一日微信上说荷花开了,相约一起看。有李兄,还有芸同学及爱人,加上我,一行五人。
到得很早,先在按察司街附近吃早餐,再从曾堤走起,沿湖一圈——其实并未走上一圈,天热了就各自打道回府了。
曾堤北段西侧有一大片荷花。荷花初绽,粉色单瓣,花朵硕大,花瓣透明,花心娇黄,佛教上莲花座类似。其时夏至刚过,擎出水面的荷叶疏朗分明,而这正是荷的飞速生长期,一天一个样,再过上半个来月,出水莲叶就多起来,占满水面,形成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的盛况了。
走到雨荷厅附近,厅北侧有一长方形水塘。芸向我们普及说,里面长的是水葫芦,不是睡莲,水葫芦叶子比水面高,花量不大,睡莲茎软细长,叶子平铺在水面,花繁且色多。我们慢慢走,把菰、蒲、水葱一一分辨,还见到一种水边绿植,长着心形绿叶、顶着串串纯白色干净小花,模样很是隽永,原来这就是汪曾祺笔下的慈菇!在济南,家常很少吃慈菇,饭馆亦不常有。寒假去高邮,说起来,同行的两位老师还特意点了慈菇豆腐汤和红烧肉炖慈菇,有股水生作物特有的清香,齿颊留余味,至今不忘。
迤逦前行,到西南门附近。被一棵大柳树吸引了眼球,是旱柳,主干粗壮,足够三两个人合抱,树身上挂着小牌牌,介绍说树龄180年。枝繁叶茂,树冠四下张开,宛如一把绿色巨伞。我们连连赞叹称奇。不时也有南来北往的行人驻足品评:这么大的柳树,真少见,活过两个长寿的人生了,真是奇迹!
我对大明湖的历史所知不多,北宋,齐州知州曾巩为防水患,整治大明湖,修筑北水门,用挖出来的土筑长堤(即曾堤),造福一方百姓。料想清时,大明湖片区早已颇具规模,是何人种下的这棵柳树?一时间思接千载。
“四月荷花三面柳,一城山色半城湖。”柳早已融进济南的历史文化,如今还是济南市树,上百年风物的老柳就更弥足珍贵了,要不然也不会挂上标牌示众。
7月18日,放暑假了。和阿菊相约再次到大明湖看荷花。
荷花更多了,单瓣、重台,白、粉、浅绿,箭苞、莲蓬,一枝枝,一朵朵。更多荷叶蹿出水面,翠碧的大圆叶子,挤挤挨挨,热热闹闹。天心水面亭西侧翠叶萦绕、菡萏出水,风一吹,花枝摇摆,夏日独有的光景。亭中立柱上对联“柳映天心月,莲摇水面风”,乃写实,富古典意趣。步履匆匆、脚不点地的现代人,已难觅这般兴味了。
湖畔新荷出,柳枝点水翠。荷与柳绝配。湖南岸朗园门上对联:粉白荷边风定处,淡黄柳上月痕初。李兄说他每走到这里,都要看一看,看不够。
又见到那棵大柳树,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这还是那棵180余年的大树吗?赶紧找出上次的照片比对,没错!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?原本四下张开的茂盛树冠所剩无几,只余一枝斜向西伸,孤独又失衡。挂着的小牌牌也不见了,树身上新涂了灰色油漆,显然是保护之举!大树遭遭了什么?忽记起一则新闻:7月7日一场暴雨,大明湖很多树木拦路歪倒,景区满目疮痍!看来,这棵无数人为之驻足惊奇的大柳树也未能幸免。180余年的风雨都经过了,却没躲过这个夏天……一棵树也有它的历史和劫数啊。
湖风拂过,荷花依旧亭亭,随风摇曳,年复一年,是时间在此处温柔的循环。湖岸垂柳如烟,新生的枝条轻点水面,漾开圈圈涟漪,大明湖依旧波光潋滟。那株老柳的斜枝,默默地融入这幅“粉白荷边风定处,淡黄柳上月痕初”的画卷里。雄姿虽折,故事却未终章。这截倔强斜指苍穹的残枝是生命在劫难后最本能的应答,是“常”字在无常世事里书写的另一种笔触。
阿菊三十年的步履,记下了湖的变迁,也映照着树的兴衰。一棵树的年轮或许会因风雨而中断,但关于它的记忆不会。它流淌在阿菊这样的观湖者心底,沉淀在每一季如期绽放的荷香里,更延续在岸边每一株新生柳枝点水的姿态中。大明湖的容颜在变,但那融于山色水光、荷风柳韵中的生生不息,如这湖中之水,纵然涟漪更迭,底蕴常在,生机常新。生命的长河,正是在这看似断裂处,以另一种形式,汩汩向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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