顔竹村
维港岸旁,腥咸的海风裹起浓重的海水向我扑来,货轮鸣笛,声音低沉而悠长,悠忽间,我想起了家乡的黄河号子,指尖不自觉地轻敲起潮湿的围栏。
这是我来香港后第一个独自度过的春节,晚八点,对岸的霓虹灯“蠢蠢欲动”,光晕和腥熏牵动思绪,好像一下就飘回了鲁北的黄河滩——爷爷古铜色的臂膀在夕阳下泛着光,纤夫的号声混着浪花拍堤的节奏,在宽阔的河面上荡出老远。那调子像脚下的黄土一样厚实,听着听着,就能从曲调里尝到泥沙的滋味。
过节了,怎么也得犒劳一下自己。我决定去下馆子吃海鲜。听着我用蹩脚的粤语怯生生地点菜,临桌的阿公热情地拿起菜谱向我介绍:“ ‘炸黄金’,这个必点啰!”阿公的音量突然放大: “油炸黄金鲤鱼,是这里的头牌喔!”阿公边说边竖起拇指。“黄金鲤鱼?四个鼻孔的黄金鲤?”我问。“怎么会有四个鼻孔的鲤鱼啊!”阿公笑道,眼角挤出细密的褶皱。“阿公,这您就不知道了吧,在我老家,四个鼻孔的黄金鲤才是头牌呢。”于是,我颇有点骄傲地向阿公讲起了我家乡那条大河......
我生长在黄河岸边,爷爷曾做过黄河河工,爸爸也在河务系统工作过,黄河,已经是我融入血脉的存在。小时候,每年开春,我总吵着让爷爷带我去黄河入海口看凌汛,冰排迅猛撞击的声响,像极了春节包饺子剁馅的动静。那时爷爷总说,“瞧见没,浑水进了蓝海,可就认不出了。可它骨子里,还是黄河。” 我乐意看这壮阔的奇观,也更感触于爷爷那句朴实的话——水流千遭归大海,可它骨子里,还是黄河!
爷爷从小就告诉我,黄河是沃土之源,滋养着数不清的神奇,而那条四个鼻孔的黄金鲤,就是从这里找到的。“快看,金鳞赤尾,四个鼻孔," 爷爷在淤泥里捧出它,“四个鼻孔?”我笑道,“爷爷,怎么会有四个鼻孔的鱼啊” "这你就不懂了吧,它上唇两个,鳃盖两个,是专门用来滤泥沙的,只有黄河里才有这样的鱼。”爷爷突然认真地对我讲:“孩子,记住,只有这四个鼻孔的,才是真正黄河鲤!”
那时的我只觉得它相貌喜人,也未曾意识到,想要和这位老朋友叙旧,竟变成了一件如此困难的事!就像儿时的我从未意识到,爷爷口中每到阴雨天就来访的“黄河记号”,竟是年轻时抢险被冰凌划穿的痕迹。
我轻挑起盘中的“炸黄金”,鱼肚雪白,外壳薄脆酥松。吃着吃着,我的眼前浮现出爷爷的模样——他撑起一捆纤绳,宛若黄河撑起一片经久不衰的血腾,鼓动的青筋在更迭的岁月里翻滚,堆叠起龙的骨脊,炙热的身躯,又在无数次枪林弹雨中牵连着两岸的血肉,蛇形于壮阔的疆土之上。
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!阿公举起手中的冻柠茶与我碰杯,并执意替我付账,我反复推辞也没争得过他与生俱来的语言优势,便有些害羞的摸摸头,“阿公,这怎么好意思!”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羞赧,爽朗的笑道:
“嘅妹,这可不是免费的,下次我去内地找你,你可得请回来喔!”
“一定的!您想去哪儿尽管来问我。”
“就去黄河!”
“那太好了,您打算什么时候去啊。”
“我闲得很,随时都行!”
“哈哈,那是几时啊,到时候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来招待您!”
“那是几时呢......无论何时,应是黄河入海时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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